花子马婆婆
具体地说,这个人只能算个影子,石柱的老辈人都记得她。

只要马婆婆的身影出现在垭口,消息立马就会传遍整个石柱,这固然与深山里难得看见一个生人有关,更主要的原因却在马婆婆本身,上到四川,下到宜昌,每年总有几支马邦从石柱经过,人们也没有这样兴奋。

大人们都知道马婆婆来了,却假装镇静地各作各的事,其实男人女人的心里早在想:怎么还没过来?小孩子立即跑到路边去,像一长串锣儿草籽跟在马婆婆身后看稀奇。

马婆婆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了。她挽着一只五色篾编织的竹篮子,竹篮子的形状象一只肾,腰部细细的。马婆婆的腰也细细的,在粉红色绸衫下若有若无,天蓝色绸裤被山风吹得飘飘荡荡。马婆婆的一双脚小巧玲珑,绣花鞋上蜂飞蝶绕,花红柳绿,让石柱最手巧的姑娘自惭形秽,马婆婆的头发抹着黑亮亮、香喷喷的发油,用两根亮晶晶的银扁簪盘成一个大髻坠在脑后,再戴上一条绣花的黑绸抹额,抹额下是拔得细细的长眉,眉下是永远含笑的狐媚子的双眼,光滑的黑丝绸衬得她的脸格外白嫩。

马婆婆其实并不老,她从二十岁在石柱出现起,石柱的人就这样称呼她。

马婆婆被石柱人比成下凡的仙女,媚人的妖狐,实际上她不过是个要饭的花子。

马婆婆要饭不分贫贱,家家都到,说是要饭,石柱的人从未把她当叫花子,这与她的形象有关,也与石柱人的善良有关,石柱人都把她当远亲看待,每到一家,必让座让茶,留饭留宿。每到别人家,马婆婆在落坐之前,必定拿掖在衣襟上的手巾将椅子打了又打。这点让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妇颇不高兴。她也抽烟,她的竹篮里有一根精致的旱烟袋,红色的玉石嘴子,白铜的烟锅。马婆婆从不张嘴要什么,拉拉家常又到下一家去。石柱的人有个心理,要是马婆婆哪年来没到自家去仿佛很丢人似的,要是哪家给的东西马婆婆没要,也要被村里人当作不光彩的事讲来讲去。

于是马婆婆的竹篮常常沉甸甸地,装满了麻线,烟叶、漆油、核桃、柿饼、糕点,也有布匹、丝线还有一个精致的钱袋,吃穿用一应俱全。

马婆婆篮子里的东西有时也送人,那些穷人家的孩子常在她这里吃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没衣服穿的女孩子穿过马婆婆送的衣服。马婆婆还会“观花”是一种治病的巫术,哪里有点小毛病,人们就说,等马婆婆再来时给你“观花”

杨三是石柱的大地主,娶有大小两个老婆。不知他发了什么邪,请人去给马婆婆说,要娶她做小。

或许是对漂泊生活的厌倦,马婆婆应了这门亲事。石柱人十分欢喜,他们不用每年象盼新年一样盼马婆婆在山垭口出现了。结婚仪式很简单,没有响器,没有拜堂,一顶二人抬的蓝布轿就把马婆婆抬进了杨家的大门,因为杨三的大老婆坚决反对。

杨三并不恶霸。他十分宠爱马婆婆,马婆婆身上有一些东西让杨三又新鲜又惊奇,她给杨三讲述了一个奇异的外面的世界。虽然富甲一方,杨三却很少离开石柱,他象发 现新大陆一样享受着这个女人的精神和肉体。“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女人”杨三想。年富力强的大地主变得有些富有诗意了,居然幻想某一天带着这个小妾到石柱以外的地方去云游四海。

杨三的老婆是出了名的恶婆,二房已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杨三却又节外生枝,弄来一个叫花子,她认为有辱杨家门庭。虽有三纲五常支持杨三娶小老婆。杨三依然有些怕大老婆,具体地说,是怕她有钱有势的后家。

大老婆愈来愈看不惯马婆婆,讨饭的花子穷讲究什么?一天一洗,又没住在大河边,这水要人挑呢;讨饭的花子娇气什么?不能出坡不能下厨,就会把自己的睡房收拾得象妖洞,把自己打扮得象妖精。更可恶的是杨三一天也离不了她,哪将她这个做大的放在眼里。

大老婆开始吩咐马婆婆做事,马婆婆不理她,马婆婆除了绣花做针线,就爱窜门,石柱的婆娘们喜欢聚在一起听她天南海北地说话讲经。

大老婆铰了她的红红绿绿的绸衫,她躺在床上对杨三说:“铰坏的衣服你都要赔。”杨三果然赔了还赔出多的来了,马婆婆起床穿上新衣服,光光鲜鲜地去窜门。

大老婆对杨三说:“这样的女人我们家养不起。”

杨三说:“你少管我的事。”

大老婆说:“你喜欢叫花子你跟她讨饭去。”

杨三说:“你以为这杨家的家业是你的?”

大老婆泄了气。恨自己到如今生不出一男半女。

可马婆婆也从此没了安宁日子,杨三最终斗不过大老婆人多势众的后家,对马婆婆的爱恋开始遮遮掩掩,马婆婆感到很委屈。

某一天,一只五彩缤纷的竹篮从马婆婆的房间飞到天井里,大老婆声嘶力竭。

“叫花子,臭要饭的,你给我要饭去。”

接着从房门里滚出两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马婆婆挣脱大老婆的手说:“你不用赶我,我走!”

马婆婆从容地梳洗完毕,穿了她自己的衣服,挎着她的花篮子走了。她在杨家的生活历时三个月。

从此,马婆婆再没到石柱来。

据说走时,马婆婆坐在垭口骂了杨三家三天三夜,从十八代祖宗一直骂到杨三本人。

始终无人知道马婆婆的身世,她本人也从不说及。

传说她有许多相好的,过着从一个怀抱到另一个怀抱的生活。也传说她是专做“送钱”生意的,即帮有钱人将硬货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她是个要饭的,又是个女人,那些剪径的强盗,杀人夺财的土匪不会想到她的竹篮里藏着金银财宝。

没有马婆婆到来的日子石柱人感到单调乏味。

尤其是女人们,她们莫名其妙地羡慕着马婆婆。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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