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换头术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匡野夫满脸愧色,望着怒气未消的费统道歉。费统扫一眼房间,这里跟十年前差不多,简单的写字台,有点过于陈旧的沙发,和摆满了一面墙的书柜以及各种各样的书。小吴倒杯水,轻手轻脚地端过来放到费统身边的茶几上,便垂手站在那儿,做好了挨批的准备。匡野夫瞅着她,开口道,“让我怎么说你呢,你怎么能让费工一个人到外面去呢。亏了没走远,要是走远了,碰上别的什么,那还了得!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什么狼虫虎豹没有!”他瞟一眼费统,“亏了老天有眼,天上掉下个老鹰来,不然……唉,费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匡某人怎么担当得起!”

费统鼻子里冷哼一声,谁还看不出,这话明着责备小吴,实则说给他听。他的潜台词应该是,你不乖乖地呆着,企图逃跑,不定喂了狼虫虎豹,抑或被蛇咬死。“不怪小吴,”费统冷冷地说,“有什么不满你就冲我来!”

“哪敢,”匡野夫冲他笑笑,“我这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嘛!”

“你别黄鼠狼给鸡拜年,假仁假义。”费统提高了嗓门,“姓匡的,我服你了行不,我投降行不,你别这么折磨我了行不?”

“你看,这话说得多不好听呀,连‘投降’都用上了。”

“你还要我怎么说?”他吼了一句,把头偏过去。过了一会儿,他抬眼望着他,语带讥讽地说,“我忘了告诉你,你那个长着两个头的女人被我绑在了那个鬼地方,去迟了说不上没命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匡野夫微微一笑道,“你要想她了,过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她,说不上会给你一个惊喜。好了,现在的任务是好好休息,别的事就别想那么多了。”他吩咐小吴,“就让费工休息在我这里,这回可要关照好,不要再让费工受到什么惊吓!”小吴点点头,匡野夫便转身去了。

饭后,费统睡了一觉,人精神了许多,头脑也清爽了许多。他在想起刚才匡野夫说的什么“给你一个惊喜”的话,不知这个疯子还要变什么花招来折磨他。

让你的“惊喜”见鬼去吧,他想,如何逃出你的魔掌——如果你真是魔鬼的话——才是正着。他翻起身伸伸腿脚和胳膊,有点慵懒地下了床,在沙发上坐下来。小吴便像幽灵一样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给他沏杯茶放在他的手边,之后通知他,过一会儿匡总要带他去一个地方,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我哪儿也不去,”他重复了一遍,“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哪儿也不去!”

“哦,不要那么情绪化嘛,过度情绪化是会影响健康的。”匡野夫推门而入,冲他笑笑,“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什么事总得有个过程,有些事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说了你也未必理解,是吧?下午有个活动,请你去看看,说不上您会感觉兴趣的!”

“我已经说过了,”费统望着他说,“我投降,我跟你合作,只要不违法犯罪,不杀人放火,我都干,行了吧!”

“不要把匡某想像得那么坏,我不是坏人,干得都是积德行善的事。好了,费总工程师,跟我来吧!”

费统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跟着他出去。

出了门,一台高级吉普车停在那儿,他俩上了车,费统的目光扫一眼车内,玻璃是隔光的,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司机转头看一眼他的老板,匡野夫点点头,车便呜地一声开动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开进一个不易被外界发现的水泥建筑物里面。车刚一停下,有一个小伙子就拉开了车门,恭敬地把他俩请下车,引导到一个类似缆车的容器中。他俩刚一坐定,容器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开始直线往下加速运行。从失重的感觉费统判断,这是一架升降器,升降器越降越快,费统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感觉有点头晕目眩,像要吐出点什么那样难受。匡野夫挽住他的胳膊,拍拍他冰凉的手,默默地安慰着他。

在忐忑不安中,容器到达目的地,停了下来,又有一个小伙子拉开容器的门,匡野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仍然挽着他起身走出升降器,沿着一条水泥通道进入一个房间。

房间不大,里面有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医用口罩的女士。她和他俩打过招呼,就从一个白色的衣柜里依次端出两个托盘,放到柜子旁边的一个小桌上。那是两套行头,由白大褂、口罩、护士帽和鞋套组成。匡野夫拿起一套,脱了外套穿戴起来,“嗯,”他对费统说,“换上吧,这是规距!”费统向他投去迷茫的一瞥,不声不哈地换了行头。跟着那位女士从另一个门里进入一个大一点的房间。

房间整洁敞亮,柔和的光线从屋顶上照下来,照在淡淡的天蓝色的墙壁和米黄色的木地板上,给人一种温暖而肃穆的感觉。费统暗自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陈设:中间一张会议桌,不大。桌子四周整齐地摆放着五六把椅子。“坐吧!”匡野夫先坐下来,把另一把椅子往外拉一拉,示意费统坐下,然后给那位女士打了个手势。那女士摁了一下会议桌一边的一个按钮,对面的墙壁显出一条缝,接着往两边缓缓移动,一个大大的窗口豁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透过窗玻璃,窗口那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看得出来,那面正在组织一次手术。两位男士,两位女士,都穿着手术服,他们边做术前的准备边说着什么。两位女士中的一位不经意间朝这边看了一眼,尽管她戴着大口罩,白帽子也遮住了她的前额,但费统一眼就看出,她是胡兰。胡兰和他之间隔着单向镀膜玻璃,她看不到他,但从她的眼神里可以读出,她知道费统正在她隔壁的房间里看着她,观摩她和她的同事即将上演的精彩“节目”。

手术室做好了一切准备,医护人员到达各自的位置,最后检查一遍器械什么的,之后他们像接到命令似的,把目光投向门口。门被缓缓打开,“病人”被医疗车推了进来,移到手术台上。推医疗车的那位向胡兰说了句什么,胡兰点点头,“那位”掀开盖着“病人”的淡蓝色布单的一角,费统轻轻地“啊”了一声,躺在手术**的,不是别人,正是双头人紫媛。

在他惊叹的时候,“那位”推着医疗车出去,两位男士中的一位和胡兰嘀咕了句什么,开始给紫媛实施麻醉。费统看一眼身旁的匡野夫,轻声问他:“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救人,”匡野夫眼睛盯着手术室,慢不经心地回答道。之后他似乎感觉轻慢了费统,便看他一眼说,“一会儿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救人?救的是谁?费统心存迷惑,仍然神秘莫测。

手术室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胡兰手持手术刀,从盖在紫媛身上的淡蓝色布单上留出的洞口处下手。她两边的两位助手给他递着手术器械,她接这些器械的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上已经带上了鲜红的血。

费统在想,胡兰原来是主攻遗传学的,什么时候改成外科了?十年前,她一向对匡野夫的“狂言狂语”不屑一顾,甚至还有一点儿鄙夷。十年后的今天,与她曾经所鄙视的匡野夫配合默契。不知她那用现代医学构筑起来的大脑是怎么被她所本能抗拒的“歪理”所折服并为其服务的?

她是从鬼门关上过来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值得大惊小怪。费统转而做如是想。

他眼望着对面惊心动魄的一幕,心却游走在已经过去的岁月里。胡兰遭遇不测后,费统郁郁寡欢。不久他被派到国外进修,回国后升任公司的副总工程师,负责医疗器械的开发和研制。他把胡兰和对胡兰的爱深深地藏在内心深处,一心扑到工作上,为公司赢得了丰厚的经济效益和日益高涨的声誉,他因此成为业界有名的专家。

到他担任公司总工程师的那年,凤晓萧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因此他的感情世界有了新的依托。在他即将与凤晓萧建立家庭,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意外又一次降临,不知这次意外会不会从根本上改变他的人生轨迹,如果会,将偏向何方?

“哎,哎!”匡野夫用胳膊肘儿轻轻地碰碰费统,费统回过神,看到对面的胡兰双手捧着一颗滴着鲜血的人头,小心谨慎地放到端在她助手手里的一个透明的安装有各种器具仪表和管子的容器中。助手把容器端到旁边的一个金属柜子里,关上了柜子的门。胡兰继续在手术**忙活了一阵子,和她的助手们简单地说了句什么,手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推进另一个病人。从手术台上替换下来的紫媛,被推出手术室。同样,胡兰掀起盖在病人身上的布单,费统大吃一惊,躺在手术**的,不就是他在第一次逃跑时误入“白虎厅”里见到的被冷冻在冷冻箱里的貌似胡梅的女人吗!

“她是胡梅?”他问匡野夫。匡野夫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往下看。胡兰朝这边看看——她当然看不见这边的情形。但可以肯定,她会感觉到这边有人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脸上挂着美好的期待,转过头盖上胡梅的脸,然后履行她作为医生的职责。

胡梅出家以后,费统去尼姑庵看过她一次。但她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了,对他不冷不热,也不希望世俗中人来打搅她的修行,从此她渐渐地淡出他的生活。回国后不久,听说她去世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她如何到了这里,此时的胡兰要对她“死”去的姐姐干点什么?

胡兰有条不紊地埋头于她的工作,在他走神的片刻功夫,她拿下了胡梅的头颅,盛到另一个容器中,由她的助手替换出从紫媛头顶上取下来的那颗头颅。费统茅塞顿开,他顿时明白了,他的这位前女友,他深爱着的这位医学专家此时此刻的所作所为和它所包涵的全部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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